———前方严重剧透,担心者慎入——
壹
《古董局中局》,票房过了3.5亿,豆瓣6.3分。
马伯庸作品改编。
雷佳音、李现、辛芷蕾,托底保障葛大爷,还有王庆祥、咏梅、郭涛等老戏骨,照理说不止于此。话又说回来,而今有这样成绩算不错了,称得上中规中矩。
之所以分不高,票房也没爆,归根结底,还是绕不过“把佛头送去日本是汉奸,外面包浆假装赝品就洗白了”的逻辑硬伤。
整部影片,围绕着“许愿”的童年阴影来拍。
父亲许和平在他小时就逃离,因为爷爷许一城民国时把武则天明堂佛头送去日本,被冠以“汉奸”之名枪毙。父亲目睹这一过程,从小活在阴影里,被扣上“汉奸之儿”帽子,所以不想再影响到自己的孩子,选择逃离。
可怜的许愿,叠加了父亲和自己的童年阴影,长大后只能在古玩市场上勉强讨口饭吃,天天买醉,逃避人生。
直到一天,被人找上门,那个爷爷当年送佛头到日本之人木户有三的孙女木户加奈,点名要“同为后人”的他去接“忏悔回归”。
他这才知道,自己的不幸童年只是一个小圈,外面有一个起决定作用的看不见的大圈。
玄门药家善瓷器,黄门黄家善明器,白门许家善玉器,青门沈家善木器,红门刘家善字画,被称为“梅花五脉”。代代相传,把持了古董鉴赏界,如今还隐隐操纵着造假界。
自己的先人正是白门许家,爷爷许一城是当年的五脉掌门人。
于是,这场局中局开始,许愿既要接宝,又要揭开当年爷爷为何送宝出去的真相。
他和药家、黄家的青年才俊药不然、黄烟烟一起踏上“不归路”,也是逐渐祛除童年阴影之路。
贰
相比原著,电影掐掉了五条线。
第一,书中,许愿与黄烟烟暗生情愫,又与木户“订婚”,甚至后者的情戏更多,可谓爱恨交织,最后却因为家庭世仇而无语相隔。但电影中,这场跨国恋被全灭,只剩下例行交接公事。
第二,看似三代,实则千年。木户家族可以追溯至日本的遣唐使河内坂良那,在洛阳看到这尊玉佛,念念不忘,后来明堂大火,就想趁乱把玉佛抢走。卫士许衡去追,争抢过程中摔断了佛头。于是,佛头被河内抢到日本,佛身被许衡藏于国内。明朝时,许家一位锦衣卫许信,凭借大智大勇,从木户家取回佛头。木户家主大怒,派遣精英武士潜入大明,全数战死,但还是毁掉了佛身,把佛头封印地点传回日本。而许信因为佛身被毁,悲痛不止,自封于海螺山,以墓守卫关帝庙下真佛头所在。直到木户有三来中国寻佛头,与许一城上演对手戏,才把这桩千年恩怨延续至今。
第三,许一城知道拦不住木户有三拿走佛头,如果不给他们还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来,所以用几近失传的“包玉”法在佛头外面包了一层整玉,让这尊真佛头变“假”。而这其中,还有一个更为关键的人物,那就是唐代守卫明堂的卫士除了许衡,还有一人叫鱼朝奉,其后人一直隐于幕后成为最大黑手“老朝奉”。他当时是许一城的得意弟子,却起了歹心,想找到真佛头卖钱,被许一城发现逐出师门后,怀恨在心,反告许一城倒卖国宝。许一城不得不闭嘴,既骗木户有三佛头为真,又骗老朝奉为假,舍身取义,背了“汉奸”骂名。
第四,梁武帝时期有一著名禅宗宝志和尚。梁武帝找人给他画像,他笑问:“陛下要画皮相,还是法相?”梁武帝说:“当然画法相!”宝志笑着伸出食指,在面门竖着一切,顿时一分为二,向两侧裂去,里面出现的,竟是观音菩萨的十二面孔,流转变幻,玄妙至极。画师端详良久,无从下笔描摹。
第五,老朝奉有一段“奉劝”许愿的话:“我亲见一座晋国贵族古墓被掘后,周围乡民一拥而上,疯狂抢夺金银玉陶,却把更有价值的丝绢书简踏在脚下。我很心痛,里面任何一件东西拿出来,都可能改写中国历史,却在我眼前被践踏成碎片。抢夺结束后,整个墓葬被搬运一空。可日本人木户有三却停留三天,用毛刷和小铲一点点搜集残片,拼回原状,花钱将内容用电报拍回日本。日本人对文化与古物的态度,远胜我们国人。”许愿反驳:“你这是在为自己汉奸行为找借口!”老朝奉又说:“古董本是死物,中国人根本不珍惜自己的东西。你看长城,在中国人手里被毁得乱七八糟;你再看圆明园里那些被抢走的东西,在大英博物馆里不是放得好好的?你再看日本保存的那些中国古籍,中国自己都没有了,要从日本去抄。与其为了一个爱国的虚名而让宝物蒙尘,不如让文物落入识货人的手中!不错,我是往日本运送了许多文物,但这些文物如今都完好无损地保存着,而那些留在中国的呢?被毁去多少?你觉得我是在毁它们,还是在救它们?”
叁
这被掐掉的五条线,其实是很有意义的。
第一条,许家与木户,千年世仇,但后人竟然在追寻前人真相中相爱,最后又不得不分开,爱恨情仇,纠缠至此,或许更令人感叹。
第二条,三代只是最近,着眼千年,古董的含义更长,也能穿起长久年代的记忆。
第三条,这大概是最能解释那个”包裹假面的真佛头出去就不是汉奸了”的逻辑硬伤,在这儿应努力着墨,把许一城无奈而出表现得更合情理。
第四条,皮相、法相,真假何在?这才是真正的佛法,也是浅识与深悟的界限。
第五条,人间深刻反思,莫过于此。诡辩之所以发人深省,其实并非没有现实意义。谁毁谁救,谁善谁恶,看似可以互换,可如果在大是大非面前认不清楚,就只是诡辩,必然陷入无尽虚无。
肆
其实,童年阴影的背后,往往是大的社会背景。
人性的后面,是社会,是文化。
就像书中“许愿”的一段内心独白:“爸爸,妈妈,爷爷……我在黑暗中扶着这几千年的古棺,喃喃自语。希望现在也像小时候一样,只要坚持跑出黑暗,他们就会在尽头迎接着我。”
孩子,希望时刻得到长辈的呵护。
民族、国家呢?
那时盛唐,我们不怕别人偷和抢,甚至还由鉴真东渡,促进文化交融。
可到了民国积弱,想拦也拦不住文物流出。
袪除阴影,必须以国力作为基础。
还要逐渐改变认识的愚昧,以正“老朝奉”的歪理。
就像“许愿”最后悟到:“爷爷许一城完成了他的意义和责任,父亲许和平也完成了他的,接下来该到我了!”
绝不造假,也绝不贩假。这是他给自己职业操守的定义,其实也是做人的定义。
很多这样的定义凝聚起来,形成责任与担当,才是文化自信的真正含义!
至于恩怨的释然,与自信并不冲突。
就像书中提及许愿之父许和平,“我问过你父亲,是否考虑过回归五脉、寻回佛头、为许一城平反昭雪什么的。你父亲只是叹了口气,说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,追之无益,他也不想把这个包袱留给后人,希望就在这一代终结——或者淡忘。”
学会放下,这就是更高境界了吧。
当然,还是要先拿起,再说放下。